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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章:决断圣心[2/2页]

    长见识了,从书中读来的知识与实际情况并不尽然相同,圣贤书也不是那么万试万灵,又或者自己并未将圣贤书读通读透。

    我们又走了几十步,忽见一方稻田的埂岸上坐着一对爷孙,老者头发花白,面容沧桑,精瘦骨干,穿着草履,裤脚裹着泛白的泥巴;一旁的则是一个小女孩,约四五岁,扎着两个羊角辫,穿着粗布衣裳,脸蛋上泥巴点点,双脚在泄水缺口处晃荡,正在濯洗脚丫上的泥巴,也是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在偌大田亩间劳碌的有膘朴汉子,亦有粗壮农妇,但小女孩却是未曾见过,我颇有些疑问,走上前去礼貌地鞠躬问道:"老丈,你家姑娘几岁了?"却没想到老者径直闭目,毫不理会,连头都没转一下,自顾自地用斗笠扇风驱汗。

    我既不生气也不怎么尴尬,只是有些好奇难解,而胡大壮走上前来解围:"何伯,这是我朋友,不是那些公子哥。"他这才睁开眼睛,喑哑开口道:"是大壮朋友啊,我看也不像那些王八蛋,找老汉有什么事么?"见他肯接话,我才松了一口气,客气道:"老丈,没什么,看您的孙女可爱,想问问……"我话还没说完,却是异变突生,只见那小女孩手忙脚乱地扑倒何老汉怀里,嚎啕大哭、恐惧哀泣:"爷爷!他要把小花抓走……"何老汉叹一口气,摸着女孩小脑袋安慰道:"小花不哭,这个哥哥不是坏人,没说过这话,小花听错了……别怕啊,不哭了不哭了……"我一时被这莫名其妙的场面弄得愕然不已,我只是客套地夸夸拉近距离,小女孩却为何这般反应?

    何老汉哄了半晌才安抚好小花的情绪,又让她到一旁玩耍,小女孩抽噎点头,怯生生地绕开我回到原处冲洗小脚丫,一双朦胧泪眼却时不时朝我瞟来,既害怕又警惕。

    "老丈,我……"我有些云里雾里,正欲开口道歉,他却摆摆干瘦的手,叹气开口:"老汉知道你不是故意,不用再说了。""多谢老丈谅解……可为何会这样?"我舒了一口气,疑问却不能自解。

    "呸!还不是那群公子哥,见到好看女人就要抢占,什么青天老爷、百姓父母,根本就不管!"何老汉吐了一口唾沫,破口大骂,"谁不希望自家闺女好看些?可这世道,对穷人来说,那不是好事,是罪过!"见何老汉愤然怨语的模样,我心下愕然,纨绔子弟欺男霸女已经根深蒂固到如此境地了吗?哪怕夸奖一下小女孩也会吓得她畏惧嚎啕,他们究竟是何等的怙恶不悛啊?

    范从阳此时上前一步,开口道:"老丈来这里多少年了?"何老汉打量一眼,漫不经心地回答:"三年多吧。""可是来给云隐寺种福田的?""这里哪个不是给佛爷种田的?"何老汉叹了一口气,"虽然租子也收得很厉害,总比那些地主员外少些,不然爷孙俩早就饿死了。"范从阳叹了一口气,安慰道:"今生种福田,来世投胎富贵人家。""老先生说的这些话,若是转回去十年,老汉可能就信了,但如今老汉一只脚都进了棺材,也看开了,人死如灯灭,哪有什么来世?就算有,那也不是我老汉了!又算什么福报呢?"何老汉摇头不已,唉声叹气,"可惜其他人就不一定相信了,余下来的一些银钱,都拿去供奉佛祖,还不如买点肉吃了得了!"范从阳默然听完,才点头感叹:"老丈好觉悟。"何老汉听了此话,摇摇头,摆摆手,示意不愿多言。

    范从阳对我们使了个眼色,三人便一起离开了。

    "福田是什么?"走开十几步,望到那终于放松了警惕、尽情玩耍的小花,我不禁心酸难耐,发出了这般疑问。

    范从阳看不出悲喜,淡淡开口:"福田是佛门寺庙的产业,为寺庙料理田地便称作'种福田'.相较做佃户,地主员外要收租八成;而种福田只收六成,其余的归自己所有。""那不是要好上许多吗?"范从阳摇头道:"好不了多少。福田是由寺庙管理,田户每月供奉多少香油钱,他们会记录成册,供奉得少了,便撤去资格,算下来,七成半都会落到佛门手里吧。""啊这……"我哑口无言,种个田,还有这种内幕,简直是匪夷所思。

    范从阳又道:"除了佛田和地主的田地,还有一种叫做皇田。一般是皇亲国戚、帝室宗脉所有,或者由皇帝颁旨赐予有功之臣。耕种皇田的收成,所得都是田主所有,也勿需上税;为了维持农户的生活,田主可能会留个一成半成左右吧——其实死了他们也不关心,因为给他们种皇田的都是签了卖身契的。"我悲从中来,凄愤问道:"这样也有人甘愿作奴役吗?与死了又有何区别?"范从阳摇头苦笑:"怎么没有?对于走投无路的农户来说,好歹是一条生路。"闻得此言,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,只听范从阳继续问道:"徒孙可知,为何会有走投无路的农户?""不知。"我有些咬牙切齿,却并非是对自己或者范从阳。

    他并未直言,反而问了一旁的粗粝汉子:"大壮,你尚未加入水天教时,需要交多少种税?""三四十种吧。"胡大壮低声回答,难掩面上的黯然。

    "嘶——"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"给柳兄弟说说看。""每年秋夏各一次的田税、剿饷加派、练饷加派、宫城修筑加派、火耗归公、吉壤加派……""停停停……"一连串的赋税名目如连珠炮似的,我急忙喊道,"这么多,怎么活得下去?"胡大壮面上虽是淡然,口中却是苦涩:"也就这么活……"范从阳笑道:"其实我朝的田税乃是有史以来最少的,如今三十税一,比前朝的十税一、五税一都要少。"这下更教我疑惑不解了:"那为何百姓还会民不聊生?""这乃是因为皇室宗亲、官绅以及有功名在身者,皆可以免除一定的赋税,尤其是田税。其中皇室宗亲免全额税,官绅功名免定额税,就连地主也能通过贿赂官吏来免除部分税额。"范从阳驻足不前,仰天长叹,"正因如此,农税愈轻,国库愈加空虚,赋税名目也就越来越多,最终积压成山,农户即使原本有田地,也被逼得卖儿鬻女,身家破落。更何况太宁?胩巴纪胬郑?愿髦置?克压蚊裰?窀啵簧闲邢滦В?辆柙铀坝?臃敝兀?负跽?龉?业某????家?优┟裉锘?砩险ト。?ご艘酝??赡懿皇拱傩斩猿?⑿纳?购蓿?"唉——"我长叹一声,或期许或悲愤地明知故问,"那……还有救吗?""谶厉道兄曾告诉老夫,一个人倘若病入膏肓,身衰气微,哪怕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,他亦无法吸收,也就无济于事。"范从阳摇头不已,"玄武王朝亦是如此,哪怕有不世出的朝臣明君能够力挽狂澜,也没有助力,反而更多人会横加阻挠,正所谓'百万漕工衣食所系',呵呵。"范从阳苦笑一声,却是没有明说,但我岂能不知他话中所指。

    那小小驿站中的盛宴佳肴、山珍海味,问道兰溪时避之唯恐不及的村民,被逼得想要落草为寇的民夫,独夫为了满足欲望而以祥瑞为名的赋税……

    这一切的种种,无一不再指向同一个答案:不破不立,再造乾坤。

    但我也没有轻易开口,随着两人一同游走,一路沉默寡言。

    结束了司露村之游,已经接近未时,我先后与胡大壮、范从阳分道扬镳,缓缓走在回到幽宅的山道上,沉思今日见闻与圣心之事。

    范从阳虽未直言不讳、点破意图,但他所欲表达的意思我却了然于胸——他希望我以天下苍生的疾苦为念,铸就圣心。

    今日的一番见闻如同穿针引线,将出谷以来所见朝廷的腐朽面目捣碎在一起,熬成一副猛药,对我触动极大,但心中仍旧有些迟疑。

    玄武王朝真的无药可救了吗?

    答案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皇帝不思朝政,贪图享乐;权相仇道玉朝纲独断,其外甥猖狂到屠村灭户、杀良冒功,而身为当地父母官的赵知县助纣为虐、为虎作伥……

    不破不立,再造乾坤,是唯一的办法,但我真的是可以肩负起如此重任的人吗?我有那般才干、见识、胸襟和韬略吗?

    不,这不是最关键的,关键在于,我能够忍受牛婶这样的朴实农户被贪官污吏欺压剥削吗?

    答案是否定的。

    我深吸一口气,已然有了决断。

    回到了幽宅前坪,娘亲正在屋檐下等候,美目盼兮。

    "娘亲。"我轻呼一声,快步走去,抱住了娘亲,枕在她的肩头,呼吸着淡雅清香,心中全无一丝欲念。

    娘亲双手抚上了我的脊背,温柔问道:"怎么了霄儿?""没什么,让孩儿抱一会儿。""好。"我拥着娇躯胴体,享受着慵懒放空,心神安逸,这是娘亲不会吝啬的。

    娘亲的娇躯动人,但我无暇邪思,玉手在背的抚慰更让我心灵放松。

    但一直慵懒毫不作为也无济于事,于是我深吸一口清香,离开了娘亲的怀抱,望着仙颜,坚定说道:"娘亲,孩儿已经决定以何为圣心了。""哦,是么?"娘亲美目微挑,似乎并不意外。

    "娘亲,玄武王朝腐朽贪污,横征暴敛,黎民百姓苦之已久。"我毅然决然,掷地有声,"孩儿虽非生而殊异、天选之子,但愿以天下苍生为念,尽己所能,再造乾坤。"娘亲静静听完,柔声问道:"这条路可不好走,霄儿想清楚了吗?"我坚定点头:"想清楚了,再苦再难,孩儿也无所畏惧;或许一事无成,但……惟愿心安。""好。"娘亲郑重颔首,却绽开不可方物的柔笑,"无论前路如何艰难,娘都会陪在霄儿左右。""嗯。"我望着娘亲无任支持的眼神,顿时觉得世间事、前途险,俱皆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娘亲温柔一笑,关切开口:"好了,走了一下午,饿了吧,先用晚食吧。"我也没有过多留恋,放开了怀中的娇躯,颔首应道:"嗯。"用过了晚食,我并未与娘亲温存,径直入了西厢休息。

    一来是勃杂的心绪需要平静,二来是昨日欲焰被强行消除的画面历历在目,让我心有余悸,不敢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今日所见所闻,犹如静湖投珠,让我久久不能平静,夜深后才渐渐入眠。

第九十章:决断圣心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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